Sophie Wu

Beauty always leads us to truth.

0%

教育的本质

教育是一个吸引人的话题,不同社会阶层的人对于教育的本质和意义可能会给出不同回答。朴素而真实的答案中就包括作为跨越阶层、换取社会资源和地位的工具,这一点也是中国自古以来“学而优则仕”的另一种表达。但是,教育的本质真的仅限于此吗?怀特海给出了不那么庸俗的解答。

《教育的本质》这本书简短精炼,字字珠玑,凝结了怀特海作为一位教育理论家对于教育的深刻见解,也是我第一次比较系统地接触教育思想的相关内容。怀特海从教育的目标和节奏、通识和专业教育以及文理工科之间的关系、教育的发展观等方面诠释我们为什么要重视教育、该如何定义和实现好的教育。

教育是为了什么?现在中国绝大部分人都接受过初等教育(中学及以前),高等教育(大学、研究生)也十分普及,因此教育占据了人们30岁之前的很多光阴。初等教育和高等教育分工是不一样的,中学之前虽然也分文理科,但是仍会学习多门学科,大学之后才选定一门专业。所以初等教育更接近于通识教育(博雅教育),而高等教育更注重掌握具体的专业知识,为社会化的专业分工做好准备。

怀特海认为,教育的目标应该是通才教育和专才教育结合,具体而言,人们应该既拥有文化素养,也需要具备某方面的专业知识。专业知识是立身之本、自我发展的基础,而文化素养引领我们达到哲学的深度和艺术的高度。

优秀的教育应该是少而精、小而美的,不要教授太多学科,但是要把教学内容讲透。最重要的是理解知识求索的过程,而不是被动记忆大量惰性知识。所谓惰性知识就是不经过审慎的思考和验证、也不与自己已有的知识储备进行联系和比较,就无条件接受的新信息,这也就是所谓的“填鸭教育”。填鸭式教育的不足在于没有本人的具身介入,缺少理解和实践的过程,在接受这种教育所给的知识时我们不会觉得知识与自己有什么重要而深刻的关系,而这种“置身事外”的抽离感有一个恶毒的回报,那就是知识也会“觉得”与我们没什么关系,所以难以长期记住和灵活使用。

因此,教育应该是与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实用的。理解本身就是实用的,我们之所以要学习很多的知识,是因为需要更好地理解生活,理解身边发生的事情,做一个不糊涂的人。所以,光学不用,只输入不输出十分有害,知识的运用是广义的,不仅限于带来实用价值,还包括调节日常的感官、感觉、愿望、欲望和思想等精神活动。

知识的用处也是其重要性的评估标准,当我们首次接触某些命题时,首先要做的就是价值评估。这让我想起之前参与一个离职风险预测的项目,月哥给的反馈提到“这个项目的业务价值是很小的(因为能对干预产生的影响较弱),避免试图为错误的问题寻找正确的解答。”不要总是首先去证明,值不值得证明才是第一件要考虑的事情。

但是知识需要活学活用,而不是锤子和钉子的关系,后者把人的思想完全工具化了。其实螺丝钉化正是工业化社会很多岗位的特征,把资本投入到流程优化上,让个体可替代性更高,这与人的自我发展是相悖的。君子不器,“器”就是工具,而工具的局限在于功能的单一性,但人的思想不是,人应该具有“好奇心、判断力、对复杂环境的掌控力以及在特殊情况下运用理论来洞察事态发展的能力”。

教育的宗旨是展现生活的所有层面,怀特海提倡消除学科之间泾渭分明的分界线。真实的生活不会只由某个专业构成,自然万物也不会用单一的学科来框定自己,芒格在《穷理查宝典》中也多次提到对学科交叉思维的提倡,用某个专业来限定自己无异于管中窥豹、不见全局,容易进入偏执、片面的死胡同。另一方面,社会化分工又需要我们具有专业技能,所以博雅教育与专才教育本身就存在一定矛盾,人的精力有限,能够在一个领域有所建树和推动已经很不容易,如何才能兼顾,似乎难以做到。但是看看怀特海怎么说吧!“如果事事都能毫无矛盾地展开,那这个世界未免也太简单、太无聊了。”真实的世界从来不是非黑即白,因为有矛盾,才更有意思。

专业学习赋予人们渗透生命的特质——风格。直观来看,我们或许可以发现不同行业和工作属性的人具有不同的特质,比如我们对工程师和画家的印象绝对不同。“风格是专业学习的产物,是人们通过教育获得的最重要的特质。”用职业或事业来定义自己,是有一定道理的。

教育也是有节奏的。节奏(rhythm)是一个神奇的词汇,一件事物想要长久、可持续地发展,就需要有节奏,比如每天伴随我们的睡眠就有昼夜节律和睡眠压力节奏性变化的管控。而教育的节奏这个概念我是头一次听说,怀特海的这个理论也让我对节奏这个词汇有了更多好奇、敬畏以及思考。怀特海认为教育是由浪漫阶段、精确阶段和综合阶段构成的循环,人的自我发展是由这三个阶段的不断循环、迭代和递进形成的。

浪漫阶段是指刚接触某项事物、保有新鲜感的时期,这一阶段随着我们对事物的内部联系了解加深,会产生兴趣、热情、激动这类浪漫情感,所形成的对事物的认识也是比较纷杂、不成体系的,这积累了后续精确阶段的素材或基底。在精确阶段,我们需要把这些纷杂的思想通过条理化、系统化的方式精确阐述出来,这个过程就是知识增长的阶段,浪漫阶段的积累十分必要,因为精确描述需要具备有待描述的内容,而不是一张白纸。最后的综合阶段中,在对知识有了系统的掌握能力之后,会重归浪漫,知识的运用会融入直觉,导向洞察力的提升。这三个阶段会不断循环,贯穿教育始终,逐渐推进智力发展。

精确阶段辅助知识的掌握,而浪漫阶段和综合阶段需要具备更多思想探索的自由,这构成了智慧的基础。知识和智慧是不同的,“智慧是运用知识的方式,包括如何处理知识、如何选择知识解决相关问题、如何运用知识来为我们的经验增加价值”。我们需要通过扎实的训练、梳理客观事实才能牢靠地掌握知识,但是不能作为知识的奴隶,应该在知识面前享受充分的自由,把兴趣和热情作为知识获取的动力,也就是说扎实的训练是我们自主去选择的,因为想学、乐意学,才去完成必要的训练。

这一点与中国很普遍的“苦难教育”是十分不同的,苦难教育把学习塑造成一个痛苦的过程,需要“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但是弊端在于不可持续性。诚然,“苦难教育”是一种方式,可以逼着自己或别人(如子女)学习,也能取得一定的成果,但是这只是次要方式。怀特海指出,快乐是激发生命力的正常健康的方式,没有兴趣就没有进步,自然状态下生物体只有在快乐的驱使下才能实现适合自己的发展。沃克在《我们为什么要睡觉》中也提到,我们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则就是远离让自己感受不好的事物,而趋近让自己感觉好的事物。兴趣驱动的教育优势充分利用了这种主动性和自驱力,当我们真正喜欢一件事时,会自发地想办法去实现。

个人发展的动因来自我们自身,我们最终都会脱离学校,靠自己探索,自己约束自己,靠自己的主动性耕耘收获。从学习和教育中感受到价值会促成我们对成长和发展的主动寻求,这种情感接近于一种对美的感知,”Beauty often seduces us to the road of truth.”

文学教育、科学教育和技能教育三者应该是三位一体的,而非彼此割裂。这三种教育可以对应到中国的文科、理科和工科,选择了其中一种,大部分人通常会用相应领域来定义自己,无意拓展边界,但这对一个完整的人而言是不够的。我们需要文学帮助自己捕捉和察觉人性的幽微、微妙的感受,需要科学来培养理解抽象概念和客观世界的能力,也需要技能教育来将知识投入使用,具备实操能力。同样,这里也面临一个矛盾,那就是博雅教育和专业分工之间如何调和,我们需要从文学、科学和技能之中选择一个重点保持下去,但同时要有意识地把其他两方面的元素整合进来。

总体而言,教育的目标是激发和引导人们的自我发展,重要的不是18岁时的样子,而是之后的不断成长,因为人生毕竟并不是上了一个好大学就全剧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