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phie W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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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传》读书笔记

继今年3-6月读了《明朝那些事儿》之后,近期看了第二部历史相关的作品。许葆云的这部《苏东坡传》被定位成历史小说,即人物生平事件的主体脉络是对的,但是具体细节有多处是想象的,未必符合史实。用小说的写法来讲述历史,这一点在当年明月的作品中也有体现,优点是让历史和人物十分鲜活、代入感强,对于历史积累和素养不深的读者而言更容易读下去,也更容易理解事情发生的前因后果,对人物内心的纠葛所感产生共鸣。

在读这本书以前,提起苏轼,对他的印象就是北宋时期的一位豪放词人,零零星星想起小学语文教材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以及“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中学时的“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以及“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好的传记会让一个扁平化的历史人物跃然纸上,这本书也让我看到了立体的东坡先生,一个终生怀有赤子之心、热爱生活和美食、渐谙佛理道法、才思泉涌的天才,以及一个擅长牢骚辩争、办事能力尔尔、不通权谋算计、好色不专而又柔情满怀的凡人。另外,这本书以苏轼生平为主线的同时,自然地牵涉到相关历史人物(如北宋变法宰相王安石、大科学家沈括等),浅浅了解这些人物与苏轼交集的故事,也带来了一点感悟。

苏东坡其人印象

苏轼,字子瞻,与其父亲苏洵(苏老泉)和弟弟苏辙(字子由)并称“三苏”,三人在文学上的造诣都冠名当时。在科举的制度背景下,三人也都求取功名,但是仕途都不顺利。苏轼的号“东坡先生”,就源自他被贬黄州期间没有俸禄、不得不自耕自食,借了一块“东坡”的荒地来种粮食满足温饱。苏轼没有相才,但担任地方知府多有政绩,比如杭州钱塘湖(现西湖)和八口甜水井的疏通、徐州洪灾修堤等。
没有专门读过苏轼传记或相关历史的人,大概率不知道他穷其一生都并没有脱离官场,始终在宦海沉浮,只不过遭贬谪的时间居多。那句有名的“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都是他被贬的荒远之地,在此之前,进士出身的他也曾因奇文出彩而名动京城,引得欧阳修设宴引荐,也曾担任翰林学士。
世间事从来不会完美,苏轼屡遭贬谪跟他不擅长官场的尔虞我诈有关系,但是也很难想象蔡京可以写出“大江东去浪淘尽”这样豪放的胸襟。诗词创作的艺术天赋似乎本来就是与苦心钻营是不兼容的,苏轼的名篇也大多出自被贬时期,在黄州(今湖北黄冈)、惠州(今广东惠州)、儋州(今海南儋州)这些本来被贬时要带棺材赴任的蛮荒之地(当时人传,儋州连棺材板都没有,怕是一去无回了)。

儒释道融汇贯通

能够流传千古的诗词文章绝对不单是辞藻华丽,而是常常蕴含哲理,苏轼的作品就给人这种感受。作品上总是有作者的影子,苏轼一生似乎都与儒释道有着不解之缘。早年高中进士,春风得意时,德香和尚赠他一句话:“无常是苦,然而苦中有一点乐,衔而游之便是活水。”由于当时年轻还不能理解,但是却记挂于心,后来每到一处赴任,总是喜欢去寺庙转转,跟和尚交游。每有机会就向他们请教这句话的含义,比如佛印和海月大和尚。
世事无常,众生皆苦,苦就苦在不确定性,没有规律可循,个体难以掌控。老子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生命的诞生和消亡没有理由,生命的意义会困扰每个有自我意识的人。那么这苦中的一点乐到底是什么?苏轼追问海月和尚。海月说,是“自我”,世间多苦恼,皆因不识自我。禅宗有个典故说”风吹幡动,仁者心动“,”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若心动则人妄动,痛其身伤其骨,于是体会世间诸般痛苦“。
人的主动行为和感受皆源自起心动念,从我们对某个人或事物起了心、动了念开始,就不再自由,喜怒呼吸也许都被对方牵动,直到心愿遂了或者愿化泡影。很多苦,就源自起心动念,比如爱而不得、努力而后失败。“然而不动心又是不可能的,关键是被荆棘刺痛之时怎么能定住身子,脱出痛苦,归于快活,这就要有一个’根子‘,能让自己站得住才行。”
这里说的“根子”就是“自我”。既然世事无常,唯一能被我们掌控的只有自我——自己的这具身体和基于其上的心智,让自己心随境转,像水一样柔韧一些,水无定形,没了执念,苦楚也就少了很多。这样说似乎显得很佛系、不进取,犹记有次说“知足常乐”被人笑话,但是这种心态并不妨碍每日努力、不负韶光,在尽人事的基础上“衔而游之”找到这点活水,人生不是会更从容一些吗?

世俗生活的远观

诗词源于生活,苏轼是一个十分热爱生活的人,爱吃、爱玩。今年3月去杭州西湖玩的时候,就看到路上的观光车上面都在广告“东坡肉”,快一千年了,东坡先生做出的美食还在人们的菜谱上流传。除了东坡肉是拿手菜,他还擅长东坡鱼、酿酒,喜欢饮酒但无酒量。虽然苏轼名传千年,但是我想他生前从来没有想过“身后名”这件事,他怀着一颗赤子之心深切地投入世俗生活。
苏轼一生颠沛流离,然而每到一处就是他的故乡。例数苏轼一辈子居住过的地方,从老家四川眉州,到开封,再到凤翔(今宝鸡附近),杭州,密州(今山东诸城),徐州,湖州,颍州(今安徽阜阳),扬州,定州,惠州,儋州和常州。这当然是朝廷安排他就任的地方,不是他主动选择的,但是一辈子不也这样过下来了吗?而且还有滋有味、乐在其中。
中国传统文化是安土重迁,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和费孝通的《乡土中国》都生动诠释了这一点,桃花源“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朱陈村》“家家守村业,头白不出门。生为村之民,死为村之尘。田中老与幼,相见何欣欣。一村唯两姓,世世为婚姻。”(白居易写)。也许是因为文化根子在,多数中国人特别注重落户和稳定,体制内是首选,十年寒窗换得北京户口就很值得光荣。
可是户口和体制的保障真得那么重要吗?苏轼的生活乐在其中显然不是因为这个,在黄州穷得自己种地,在惠州没有房子住借住在寺庙(此前从客居寓所被赶出来),在儋州就更不用说了,连米都吃不上、买不起羊肉只能买羊骨头。但是这些都不妨碍他把生活过得有滋有味,把诗词写得有声有色。
北漂的年轻人不知道是不是也常常会有一种失落感,落户难、买房难、成家难,而单身的人则更是没有归属感和意义感。这种失落,个体常常会归咎于北漂本身,没有户口、缺乏体制的保障。但是人生长着呢,生活的趣味和意义从来就不来源于这些东西,就像苏轼说的“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两性关系与爱情

苏轼一生有过三位恋人,分别是原配王弗、续弦王闰之(二十七娘,是王弗表妹)以及王朝云(十二岁时从妓院买回)。二十七娘是在王弗因病去世之后续的弦,而王朝云最开始是从妓院买回给二十七娘搭把手带两个孩子的丫头。只不过后来苏轼贬谪黄州期间王朝云年方二十,给苏轼生了一个孩子,一岁就夭折了。
在朝云刚被买回时,苏轼写了一首词,其中有这样两句,“主人瞋小,欲向东风先醉倒。已属君家,且更从容等待她。”这样不知所云的两句话让人不免怀疑,苏轼那时候对十二岁的朝云已经有意。而巧合的是,二十七娘也是十三岁左右遇见苏轼的,那是王弗年二十五左右吧。
苏轼显然很爱王弗,要不然也不会在王弗去世后一两年无意续弦,也不会在她去世十年后写出“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但是爱一个人,真得一定是排他的吗?从苏轼身上真得看不到这一点,也许有个体差异,但是总觉得男性和女性对待感情的接受度不太一样,女性似乎一般都比较专一,而男性则可以同时接受多个恋爱对象。
这也许跟生理结构有关,也许是进化所致,当然也可能是我的偏见。总之,对爱情里的忠诚执念确实消减了很多。从进化和结果取向的角度来看,两性关系的最终目标是繁育后代,陪伴和照顾、爱情和亲情是过程中的衍生品。然而我们常常会把爱情本身、“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作为结果和终点,这样的看法也许需要转变一下,对人性降低预期。

道德/职业弱联系

沈括的《梦溪笔谈》很多人都在历史书上听说过,这本书提到了沈括这位大科学家跟苏轼的交集,只不过是以乌台诗案的形式。苏轼遭贬是宋神宗干的,目的是破除宋朝不杀士的惯例、独揽大权,选定的方式是“文字狱”,也就是乌台诗案。苏轼一辈子写的诗很多,其中有些是讽刺变法导致民不聊生的,而这些诗怎么到宋神宗手里的,这就要沈括做个中间人了。
虽然有科学才能,但是在北宋时期高官厚禄、封妻荫子是所有士人的梦想,沈括也不例外。为了巴结王安石(时任宰相,主持变法),沈括留心收集苏轼的诗,以仰慕之名为由获赠苏轼亲笔书写的诗集,苏轼以为朋友相赠,结果沈括是为了升官,后续将此诗集献给王安石,奈何王安石是君子,直接说:“你想让我发动文字狱?”直接把沈括赶出家门、洗地(觉得如此小人污了家门)。然而更卑鄙的是,沈括在宰相处挑拨不成,又把诗集献给宋神宗,这才埋下了乌台诗案的伏笔。苏轼本来要做宋神宗杀士的第一例,因为多人求情、命不该绝,才被贬黄州。
人有一种本能,就是把职业和道德挂钩,认为特定职业的人就高尚,比如科学家、公务员等。以往也在新闻里面也听说过有些学者做出禽兽行为,慢慢对职业的光环祛魅。职业和道德之间是弱联系,不了解这段历史,所知也只是沈括是一位大科学家,甚至不知道他还当过官,读了才知他也做过小人。不过《梦溪笔谈》的创作是在沈括远离官场之后,可能也是钻营半生,不适合当官,看破了,退居梦溪园写下此书。

苏东坡诗词选录

很多名句。

  •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抓,鸿飞那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一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水调歌头·丙辰中秋》)
  •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念奴娇·赤壁怀古》)
  •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鬃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江城子·密州出猎》)
  • 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著甚干忙。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且趁闲身未老,尽放我、些子疏狂。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思量。能几许,忧愁风雨,一半相妨,又何须,抵死说短论长。幸对清风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张。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满庭芳》)
  •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潇洒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定风波》)
  •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望江南·超然台作》)
  •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临江仙》)
  •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蝶恋花·春景》)
  • 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潇潇暮雨子规啼。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浣溪沙·游蕲水清泉寺》)
  •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饮湖上初晴后雨(其二)》)
  • 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逐客不妨员外置,诗人例作水曹郎。只惭无补丝毫事,尚费官家压酒囊。(《初到黄州》)
  •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题西林壁》)
  • 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厚积薄发出处)
  • 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河东狮吼出处)